“千片彩云生雪嶺,一聲曉鳥破霜天?!比侔耸嗄昵暗囊粋€寒冬里,徐霞客登臨賓川雞足山天柱峰,欣然四顧,有感而發寫下一副楹聯。后人據此聯意,在天柱峰山腰間的溪澗邊建了一個亭子,叫“彩云亭”。楹聯懸于亭柱兩側。彩云亭旁邊十米開外,有一眼溪泉,叫“白龍井”,泉水清冽。
彩云亭,真好!飄游的云朵累了,可以在此小憩。登山的游人累了,也可以在此休息,還能掬一捧白龍井中清冽甘潤的泉水,暢飲而下。要是不趕時間,上山、下山皆可步行,像云朵一樣,優哉游哉,去來都可在彩云亭中小坐,聽澗邊崖樹上清脆而干凈的鳥鳴聲。
每次登臨雞足山巔,最讓我醉心的,莫過于頭頂上的白云。天氣晴好的時候,白云肯定是被碧空反復漂洗過,白得沒有一絲雜質。山風微微,一朵接著一朵的白云,輕輕越過一個又一個山頭,漸漸向遼遠的天際飄去,一直都自由自在。
陰天的時候,云朵聚集,臉色沉悶,甚至翻涌暴怒,向遠遠近近的群山、平壩施威。這樣的情形,我在雞足山的金頂之上也是遇到過的。但不管怎么電閃雷鳴,心中居然毫無懼意。雨過之后,遠遠近近的群山和平壩,悉數被云霧遮蔽,人間好像突然在眼前消失,剩下的只是浩渺的云海。
云和霧,以前我一直無法準確區分。后來一位友人指點說:縈繞在山間或地平線上的,是霧;而在天空飄蕩的,是云。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。但后來發現,有時是天地一色的,山間的和天上的難以區分。還有杜牧那句“白云生處有人家”,按照我從小生長在山中的經驗,山間村寨旁升騰而起的,應該是霧氣。這樣一較真,詩意全無。所以,之后便不再去糾扯是云還是霧。
霧有濃有淡。雨后,在雞足山巔看遠山近壑緩緩升騰彌漫的霧氣,是極為愜意的。霧最好不要太濃,這兒一團,那邊幾縷,青山白霧相互映襯,再加上寺院里傳來的鐘聲誦經聲,那種純凈,直沁心底。有霧的時候,天柱峰金頂寺附近也偶爾會出現“佛光”。物理學里,佛光是一種“日暈”,是當陽光照在云霧表面,經過衍射和漫反射作用形成的自然奇觀?!胺鸸狻钡某霈F,要有陽光、地形和云海等眾多自然因素的結合,因此比較罕見。所以,“有緣人”才能看到“佛光”。大自然的奇妙,一旦與人生的際遇結合起來,神秘便出現了。
在雞足山巔,我用手機的延時功能拍攝過天空中的流云以及山間的薄霧。白云飄游的速度和霧氣升騰的速度,一下子都在影像中快起來,像急匆匆要去干大事的行人。動感增強了,像現代生活的滾滾潮流,你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,它就已經過去了??戳艘槐?,覺得這樣急,便失去了云霧的本真,于是把拍攝的視頻刪了。每次登上山巔,我還是倚在金頂寺睹光臺的大理石欄桿上,或坐在寺院外的巖石上,癡癡地看云來云往,有時會想到人間的一些事情。
云朵的回聲,我是在雞足山西面不遠處的木香坪聽到的。木香坪在蒼山洱海與雞足山之間,是一片很純凈的高山草甸。我們十月去的時候,山風清朗,草香濃郁,有牛群在悠閑地吃草。海拔三千二百多米的高山草甸上,居然還有淙淙的泉水涌出,一片濕地上,高山紅蓼花正在盛開,美成一片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麗。行走在草甸上,四周的白云似乎直接落在山巔,由一片片草葉輕輕托舉而起。它們看起來那么輕,輕得承受不住任何一份小小的貪念。向導是雞足山放光寺的一位年輕的僧人。他說:“你們對著天空中的云朵,喊一句想說的話,云朵會給你們回響?!蔽覍⑿艑⒁?,雙手并作喇叭狀,放在嘴邊對著云朵大聲喊:“我心飛翔?!眱擅腌姾?,潔白的云朵里果然傳來回響:“我心飛翔?!币蝗ヒ粊?,這聲音像是我的,又像不是。山風輕輕漫過,因暫時拋開了塵俗的煩瑣,一時便覺得渾身輕盈。
在雞足山看云,未必都要在山巔。譬如山間腹地的碧云寺,也是極佳的地方?!氨趟鞒扇我饩?,云山幻出自然圖?!敝蒙碛谒娠L古樹之間,靜聽溪水潺潺,仰頭,目光順著直指蒼天的樹干而上,綠樹之外,天更幽藍,云更潔白。
讀懂雞足山的云,或許,我們也就能讀懂生命中的許多無常,從而讓生活添一份從容。